在家休养的这些日子里,有很多亲戚来我家探望。除了送些水果、补品,还要寒暄一会儿以表殷殷关切之情。惟独姨爹对我的态度,不同于一般的亲戚。他说:“小丫头,这点小手术不算什么,吃好养好就行了,不要太那个。”姨爹说的“那个”,指地是娇气、畏惧。我觉得不平,认为姨爹就算不安慰病人,也应该对我受的苦表示同情,所以我追问着姨爹他所认为的痛苦是怎样。就这样我意外地了解到姨爹年轻时的一段人生经历。
姨爹二十四岁那年,参加了文化大革命的武斗,在一次与别派系的打斗中,受了极严重的刀枪伤,生命垂危。在那一年内,他接连进行了两次开腹手术。第一次手术不成功,受当时医疗条件所限,又正值炎热的夏季,手术后伤口愈合不好,导致体内的肠子、其他脏器发生溃烂、粘连。不得以进行第二次手术,医生为他在腹腔内进行大面积的清理,所以第二次手术开的口子更大。在我的要求下,姨爹展示了他的刀口,我赫然地看见在他的腹部爬了条“T”字型的蜈蚣痕。那时候没有现在的内缝手法,所以才会在身体上留下这么一道丑陋的巴痕。姨爹告诉我,那时候医疗水平和条件远远赶不上现在,手术过后没有阵痛棒,完全是咬着牙挺过来,靠自己顽强的生命力,靠人体自身的愈合能力。姨妈还补充说,那时候姨爹疼起来,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压住手脚,才不致使伤口炸裂,因为疼痛的时候,他身体不停地抽搐抖动,自己不能控制。做过开腹手术的人都知道,手术过后24小时之内要翻身,促使提内器官蠕动,以防止脏器相互粘连。为同样的目的,病人在苏醒后要尽快下床活动,哪怕是再大的伤口,再难忍的疼痛,也必须执行。这是为了避免将来的处境更槽糕。姨爹说,刚做完手术后的那段日子,对他身体上来说是痛苦的;但他心里上又觉得很幸福,因为他知道自己得救了,哪怕再痛,都觉得可以克服。
姨妈还回忆起一件小事:有一天,姨爹还坐在轮椅上,姨妈推着他去医院的户外活动。姨爹看到远处有一家人,男的载着家小在院子里玩,传来了一家人开心的笑声。姨爹突发感慨地对姨妈说:“启云,要是有一天我也能骑自行车载着你这样转来转去,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啊!”姨妈说,当时她很感动,眼睛里含着泪安慰姨爹“会有那么一天的,会有那么一天的”。
简单的要求可以带来这么幸福的感觉,我也在有所经历之后,才能领悟。当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,连生存的机率都未知的时候,一切复杂的要求都简单化了。这与其说是上天的惩罚,不如说是上天的恩赐。冥冥中命运已经注定了,要不怎么解释有些人喜笑颜开的离开医院,而另一些人,却再也没能走出来。医院不是警察局,做好人的不能在这里用自己的功德买到命,坏人也未必因伤天害理被剥夺生存权利。有病之人,甚至谈不上要求,说祈祷才更贴切些。
出院以后,我比较关注癌症和养生的话题。我们国家老一辈的乒乓球名将庄则栋,中央某台报导他晚年积极与癌症抗争的故事,有位观众向他提问,问他怎样活着才是健康幸福的生活,他的回答让我印象深刻。他说:“我认为,一个人过着能够自理的生活,就是幸福的生活”。
我把能够自理的生活就是幸福的生活,这样的观点说给人听,希望我身边没有得病的人也一同得道,自知地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。
虽然我因为目前的身体状况,暂时会记住这样的道理;但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也是人的天性。闲富的日子留记数篇,以为纪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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